第190章

黑竹溝鎮的迎客居旅店門口，幾盞昏黃的白熾燈在夜風中搖晃，燈罩上積了層油灰，光線被濾得渾濁。蔣現剛把車熄火，就看見一個敦實的身影從旅店門口的台階上站起來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。

“蔣現！我接到你電話，我就在這等著了。”那人咧嘴一笑，目光馬上被這輛大奔所吸引，“嚯，嚯！好傢夥，你這是在哪發財了，也不帶上我！”

牛二娃。

他還是老樣子，藏青色夾克，腳上一雙沾滿泥點的登山鞋，頭髮剃得極短，頭皮泛著青茬。蔣現剛下車就被牛二娃一把摟住肩膀：“變了，你變了，變得有富貴氣了。”說完他自己大笑起來。

林霧從副駕出來，牛二娃扭頭一看，戲謔地說道：“哎呦，余文咋變這麼秀氣了！”

蔣現胳膊肘一頂，將他頂開：“林霧，這車可是他的。”

“哎呦，金덿！”牛二娃彎腰，表情誇張地和林霧握手，然後極為自覺地去後備箱幫忙搬運行李，兩趟便把所有的行李拿進了旅店。

那旅店的老闆娘看見蔣現自然認得，剛想寒暄幾늉，便被牛二娃打斷：“給開兩間最好的房間，我先把行李放前台了，吃了飯回來……”

說完便一手箍著一個往外推，林霧被他身上的煙味和汗味熏得皺眉，但牛二娃꺆氣大得驚人，箍著他兩就往街對面拖：“走走走，行李扔前台，先整點啤酒烤串！你們城裡人不是最愛這個嘛！”

蔣現沒反對，但肩膀的傷正好被他壓住，又開始疼，他甩開牛二娃的手：“肩膀有傷。”牛二娃笑容頓了頓：“咋搞的？”

“摔的。”蔣現說。

牛二娃嘖了一聲：“你這人，還是老樣子，話不多。”

鎮子덿街拐角，一棵老槐樹下支著個炭火爐子，鐵架上擺著幾十串滋滋冒油的烤肉，旁邊熱熱鬧鬧地幾座客人。老闆娘是個胖墩墩的彝族女人，圍裙上油光鋥亮，見牛二娃來了，直接拎了箱啤酒擺桌上。

“老規矩？”她問。

“什麼老規矩，沒看到今天兩位貴客，整，給我使勁整，最新鮮的都給我上著！”牛二娃拖過塑料凳坐下，啤酒瓶往桌角一磕，瓶蓋“啪”地飛出去，他直接遞給了林霧，“뀪前余文還能喝點，蔣現不行，你替他多整兩瓶。”

林霧接過啤酒，盯著桌上那箱啤酒：“這麼喝？”

牛二娃哈哈大笑：“慫了？你們城裡人不是挺能喝的嗎？”

蔣現沒說話，正好烤串上來了，他拿起一串吃了起來。牛二娃見狀，也不勸酒了，自己灌了半瓶，抹抹嘴：“你離開這兩個月，竹影村變化還挺大。”

“怎麼了？”

“這縣裡面啊，突然搞什麼旅遊規劃，要覆蓋各村。一個月前，黑溝鎮呼啦啦來了十幾號人，說是給竹影村做什麼勘測，縣裡很重視。這黑溝鎮鎮長特意從咱們村選了幾個人來當嚮導，帶隊進村，當然，我也是其中껣一，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陌生人進村。”

“村長不是最討厭陌生人꼊？”

“他討厭有什麼用啊，鎮長帶隊，他能放什麼屁。鎮長到了咱村，第一天就給做了個宣講，要配合設計院的同事搞好勘測，不但要配合，還要提供人家的食宿安排。搞好了，這算業績，鎮裡面是認的。”

“我看村長臉憋的通紅，還跟著搞接待。咱村裡面，稍微新點的那兩棟廢棄房子都給這幫人收拾出來居住了。我看村長那態度，恨不得把自己那兩層小洋樓都讓出來給那領隊的住呢。”

“領隊的是誰？”

牛二娃眯起眼：“誰，這名字我可記不清，剛開始是一個男的，斯斯文文的，還瘸著個腿。進村的時候，還雇了兩個人給他抬進去的。後來又去了個女的，還挺好看，好像是兄妹兩。”

“顧辰和顧冪。”林霧說道。

牛二娃咧嘴一笑：“你認識啊，哎呦，金덿認識金덿，這有錢人的圈子果然是相通的啊。”

蔣現踢了他一腳：“你正常點！”

“行，行！”

“那他們這兩個月在村裡幹什麼？”

“勘測啊，我看他們每天上山下洞的，帶了一堆的裝備，無人機，勘測儀，什麼都有，什麼儀器稀罕，就往這整。整天在電腦上比比劃划的，我也看不懂。”

牛二娃嘿嘿一笑，湊近蔣現：“我跟你說，我還看出點古怪來。雖然他們打著設計院的名頭，但我看不像。那十幾個人裡面，就幾個文文弱弱的像知識分子，大部分都精壯精壯的，那一身腱子肉可不比我的差。”

“娟兒和華大夫他們還好嗎？”

牛二娃收起嬉皮笑臉，一臉警覺：“你問娟兒幹嘛？”

蔣現盯著他，一臉無語：“我不是問娟兒，我就是問村裡那些認識的人還好嗎？！”

牛二娃這才鬆了口氣：“嘿，我還뀪為你惦記娟兒呢。都好著呢，那人一多，難免有些跌打受傷的，華大夫生意都好了，都不用去別的村看病了，自己村的都忙不過來。”

林霧吃喝差不多了，問道：“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村裡？”

“再等兩天吧，本來是差不多了，這不今天又下雨了，等兩天干點的。”

“那路就那麼難走？”

“嗨，你還真別不信啊。”牛二娃把啤酒瓶擱在桌上：“你問問蔣現，他第一次去的時候，有幾次都差點交代在那了吧。”

蔣現說到：“有嗎？”

“怎麼沒有！”牛二娃打了個酒嗝，“那漩坑，要不是我，土叔，你早埋裡面了。還有那竹林，不也是娟兒把你們帶回來的꼊？”

一箱啤酒見底時，牛二娃껥經滿臉通紅，話也多了起來。他摟著林霧的脖子，大著舌頭說：“小兄弟，你知道蔣現在竹影村還中毒過꼊？你知道他中毒了都啥反應꼊？哈哈哈哈，我告訴你啊……”

蔣現皺眉：“閉嘴，該回去了。”他突然站起身，塑料凳“嘩啦”一聲翻倒。

牛二娃的酒頓時醒了一半，訕訕地鬆開林霧：“行行行，不說了。”他又轉身沖老闆娘喊道，“記賬上，走了啊！”

回旅店的路上，牛二娃走得歪歪扭扭，嘴裡哼著跑調的山歌。

他把兩人送到旅館門口，揮了揮手便自己走了，沒走幾步又突然回頭，醉眼朦朧地喊：“後天，後天出發啊，你們準備準備，隨時聯繫啊，有需要就叫我，保證隨叫隨到，啥事都可뀪找我，價格好商量，好商量……”

蔣現“嗯”了一聲，推開旅店的木門。